半岛调查｜多平台官宣为骑手缴纳社保，如何为他们撑起那把“伞”？

2月19日，京东宣布给外卖骑手缴纳“五险一金”后，带动美团、饿了么宣布为全职及稳定兼职骑手缴纳社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全社会讨论和关注。

外卖骑手突然“受宠”，该举措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是否能真正落地？半岛全媒体记者深入一线，连日来采访了多位外卖骑手，倾听他们的真实想法。

23名骑手仅1人有社保

2月25日下午一点半，记者来到崂山丽达商圈。

据外卖员王明介绍，送餐高峰时，会有一百多名骑手穿梭在商圈周围，从目前看，并未出现想象中的外卖员“跳槽潮”，大家还是跑各自原有的平台。

当记者提及平台要为外卖员们缴纳社保时，已经送外卖七年的老骑手王明跟记者调侃自己的“三无”身份，无正式劳动合同、无社会保险、无安全保障。

“平台能给缴纳社保是好事，大家都会选择待遇好点的平台跑。”王明告诉记者，他也看过很多关于平台要给骑手缴纳社保的新闻推送，但站上并未有明确消息通知给他们，他感觉企业不一定会给“众包”的骑手缴社保。

记者了解到，当前行业配送模式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以美团众包、蜂鸟众包、达达、闪送为代表的众包骑手模式，另一种以美团专送和饿了么专送为代表的团队专职模式。外卖骑手多与平台通过第三方劳务中介签约，或注册为众包骑手。众包模式可简单理解为单位招聘大量的“临时工”，外卖员可根据自身情况随时上线接单和停止接单，因工作自由度和灵活度相对大，众包骑手数量远高于专职骑手数量。很多站点和“临时工”之间通常签署合作协议，而非正式的用工合同。

“基本没听说过，很少有骑手自己缴社保，都没有社保，干着全职的活儿，但没有全职的待遇。”王明说，落实社保并不简单，因为一些站点通常和第三方公司合作以挂靠方式缴纳社保，外卖员不仅需承担全部的社保费用，有的还需要给中介社保挂靠费，这也是很多外卖骑手不愿意缴纳社保，而愿意拿到更多到手钱的原因。

根据国家政策规定，所有劳动者都应该享受社会保险的保障，外卖员也不例外。外卖员可以通过两种途径来缴纳社保：一是与外卖平台签订劳动合同，由平台帮助缴纳社保；二是自行前往当地社保局办理个人社保缴纳手续。

“最起码生病的时候能用上，养老也有保障，不然老了跑不动了怎么办呢？”王明告诉记者，自从辞职断保跑外卖后，他曾特意去社保相关部门打听，按照灵活就业要缴纳1300多块钱，月月缴，年年缴。

“车、电池也要租，就连工装头盔都是自己掏钱买，虽然月收入能到一万多元，但是去掉养家糊口的各项开支后，能够攒下的钱并不多，如果再去缴一千多块钱的社保，确实是吃不消。”王明说，因为社保费用不是一次性，需要长期缴纳，考虑再三后他放弃了自己缴社保。

一下午，记者在采访中询问了23位外卖员，其中有一人每月掏1200多元为自己缴纳灵活就业社保，另有一人表示其家人每月掏500多元为他购买了商业保险，其余的人身安全“赌”的是一个几率，仅靠每天三块钱的意外险做保障。

“每天第一单开工的时候，自动从骑手账户里扣除3块钱的保险费。”王明说，目前美团、饿了么、达达快送的骑手每天要向平台缴纳3到5块钱的保险费，在送单过程中如果发生意外可以申请理赔，最高保额为三万，但身边骑手却有不少“索赔难”的问题。

“有的送餐时段特别近，这一单系统强推给你，你都没有拒绝的权利，商家也不能立马出餐，都需要等餐，我觉得谁都知道危险，不知道怎么办。”王明说，因为超时扣罚，所以骑手们很难完全根据交通规则行车，碰到客户差评投诉，一单就是罚50块钱，也导致了外卖员为抢时效不惜冒险。

“如果骑手坚持要出险，可以出险，但会将其账号封几天，不让骑手正常接单干活，逼着让骑手承担。”王明说，如果在送餐过程中发生了车祸、剐蹭，可以给站点站长打电话，然后联系保险公司。一旦发生碰撞，责任认定后，保险理赔也很麻烦，很多站点团队不愿意让骑手出险。王明曾经蹭过一次车，对方索赔500元，王明表示有保险，但是站上明显不想让他出险，保险公司会有专门法务人员处理，整个理赔时间长，还不一定有赔付，需同时满足在线送单且行车规范，但凡走非机动车车道的闯红灯出现事故，保险通常拒绝理赔。

尚未收到站点通知

天气转暖，很多人愿意出门用餐，外卖市场也迎来淡季，很多外卖员一天的收入在二百块钱左右。

“钱是用时间换来的，有人一天跑十七八个小时，由于冬季是旺季，我一天要跑13到15个小时，能达到四五百元的收入。”王明解释，送餐单价下降，原来12个小时能赚四百块钱，现在需要十四五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

“京东要给外卖员缴社保，那我肯定去，关键是现在也没人来拉我们去。”一旁的“跑腿”小哥宋文告诉记者，以往跑150公里能有四百块钱的收入，现在只能到手三百块钱。目前没有任何通知，也没有站点招募他们加入，宋文只能观望着。

宋文说，多家平台是有公告，但是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实际反馈，也就是说能不能实际落地，以及怎么落地还没有确切说法。因为缴纳社保并不是由各平台执行，而是由那些在全国各个城市，建立配送站点的分包公司执行，倘若人家不执行，或者是人家希望给员工上社保，但是缴社保的钱却全部由骑手自己负担，那对自己也是个问题。

记者发现，目前京东外卖已迅速在全国39个城市上线，覆盖范围将持续扩大。记者打开京东App发现，“品质外卖”的入口在京东App首页的“秒送专区”板块，位置十分显眼，已经在青岛、宁波、郑州等城市，推出“多邀好友来众包”的活动，每邀请1人至高得1490元高额奖励，对新外卖员首单还给予9元的奖励。

记者点击进去，发现在青岛也可以正常点单外卖，但是配送方式不同，有的是“京东秒送”，有的为“商家自配”。

记者通过外卖员了解到，达达秒送是京东旗下的即时配送平台，目前京东外卖的大部分订单都由达达负责配送，跑达达的外卖员小李告诉记者，他也看到了京东要为全职骑手缴纳五险一金的消息，但站点没有下发任何通知。

盼有社保，更怕降收入

2月26日下午，记者又来到崂山金狮广场外的外卖员聚集处，外卖员相对比较分散，有几位老骑手在休息时打牌消遣。

“缴纳社保的事情，我们这没收到通知，但听说下个月饿了么最高到10块钱一单。”年轻外卖员小周告诉记者，单价的变化有前提，外卖员必须在固定平台上跑够8个班次，说白了就是“靠时间”。小周介绍，也有骑手开着两个平台在跑，但这种情况很难，如果订单时间重合或者是距离相隔较远，不能及时取餐送餐，容易得不偿失。

“能解决罚款问题更好，也有很多委屈。”小周说，一些骑手更关注的不是站点、平台、代理商能否为他们缴纳社保，他们更担忧因超时、投诉等各种订单带来的罚款，担心被扣罚之后，能到手多少工资。

“希望不是玩文字游戏，更不是看热闹心理，而是真正落地。”小周说，之前骑手们听说平台要取消超时扣罚，大家都很期待，但是没了下文，记者在美团公告发现，美团将在2025年全面取消配送超时罚款，落实“防疲劳”措施。

在采访中，记者能够明显感受到，年轻骑手意识不到社保的重要性，而一些岁数较大的骑手，已经在担忧自己的养老问题，特别是长期从事外卖配送工作的人需要在社保上获得关注。

“如果真缴纳社保了，骑手担心到手工资会相应减少，所以也有骑手不愿意缴社保。”对于这个声音，不同年龄群体的骑手声音不同，因为年轻骑手对养老的概念认识不深，也有人把送外卖当成工作过渡阶段，所以考虑更多的是实发到手的工资，孙亮从老家山西来青岛做“跑腿”小哥，他发现入行的新人不断增加，甚至夫妻骑手也多了。

“谁都想更好，想多挣钱不想要社保是假的，那是因为太年轻，对社保没有清晰认识。”孙亮说，他跟身边很多年轻骑手聊过，缴没缴过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还有养老保险能够干什么，很多人都不知道，当前每月扣除一千多，是为了以后更有保障。

“在老家每个月缴200来块钱，肯定是缴钱多保障多啊。”孙亮告诉记者，只在老家买过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他所知的同龄骑手基本上不想缴纳过高的社保费用，担心缴纳五险一金后到手工资会受影响。如果在千元以内能够勉强接受，但是个人承担超过千元的话，自己有些为难，因为月收入只有五六千元，在这种情况下，他会选择随大流，看身边人怎么选择。

“感觉即便缴纳社保，众包骑手肯定是排在后边的！”孙亮告诉记者，给外卖骑手落实社保有很大的难度，其中最担忧的还是专职做配送却没有社保的骑手。

“平台宣布缴纳社保能够覆盖多少人，能不能覆盖到自己，并没有一个相对明确的说法。”孙亮感觉，虽然现在各个平台都发布公告要给外卖骑手上社保，但实际落地以及怎么落地，似乎又是平台、配送公司、外卖骑手之间的长久博弈，但不管怎样，事情正向好的一面发展。

孙亮说，希望在城市中奔跑的每一名骑手，都会拥有那把“伞”……（文中受访者姓名为化名）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钟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