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音｜拥核，徘徊在“能不能”与“想不想”之间，伊朗还有多少选择？

当地时间6月13日，以色列突袭伊朗，对核设施、核科学家和军队指挥人员三重目标的叠加打击对伊朗造成了巨大损失。以色列首都与伊朗首都之间的直线距离有1600公里，如此大规模长途奔袭，经过了周密计划。而这个计划从酝酿到渐次实施，直到最后一击，许多信息和深层原因在复盘中显得愈加危险和沉重。

1、以色列如此大规模行动，为何伊朗防空系统没有警觉和反击？

以色列闪袭行动出动约200架战机，规模空前庞大。有媒体认为这是伊朗自20世纪80年代两伊战争以来遭遇的最严重袭击。

巨大投入，肯定是为了价值更高的赌注。一向擅长奇袭的以色列还最大程度规避了风险——如此大规模战机、无人机奔袭入境，伊朗防空系统如S300、“巴瓦尔”-373等一干好手却陷入静默，这是为什么呢？

被命名为“崛起雄狮”的行动计划去年就已启动。以色列为最大限度保证行动成功，同时避免己方可能存在的重大战损，提前布局摩萨德突击队，在伊朗中部甚至就在首都德黑兰附近建立无人机基地，同时把精准制导武器系统和突击队员运送到伊朗境内。

就在以色列战机发动攻击前，渗透的武装力量先于主力部队启动，提前精准打击伊朗地对空导弹、地对地导弹、远程预警雷达等多种系统，瘫痪其防空探测与反击能力。甚至伊朗多名高级指挥官也被事先埋伏的导弹精准袭击身亡，指挥链瞬间断裂，伊朗一时间难以组织起有效反击。以色列大规模战机群得以长驱直入，肆意打击。

在数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的快袭战不胜枚举。进入现代战争，以色列发展出分层打击、“木马”先行的战术，提前削弱对手耳目，刺杀“大脑”束缚对方还击的拳头。前沿部署的无人机和导弹作为“木马”，在攻击波次前瞬间激活，实现战术突然性与毁伤效果的叠加。这种“由内而外”的打击模式，规避了传统跨境空袭易被预警陷入鏖战的弱点。

以色列的战术基础是情报压制。相比之下，伊朗情报系统是一个庞大联合体，其中包括伊朗情报和国家安全部、伊斯兰革命卫队情报组织、情报局、执法司令部、核计划情报单位等，同时还有数量庞大的反间谍系统。数十个机构职责重叠，以竞争关系并存，牺牲掉相当一部分军事效率，在面临以色列表面短平快、实则运筹多年的突击行动时，往往滞后被动。

就在今年1月，伊朗在纳坦兹等多个核设施基地进行了反恐防御演习，伊斯兰革命卫队航空航天部队的防空部队对多种空中威胁进行了全面防御。然而情报被动情况下，这些演习甚至没有机会转化为实战。

2、以色列携GBU（“堡垒克星”）而来，伊朗核设施究竟有没有被损毁？

以军突袭行动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宣布取得成功。然而相较闪袭三重目标的其他两重（核科学家和军队指挥人员），对伊朗核设施的打击程度最不好判断。

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是能够对伊朗核设施进行实地探访的。IAEA总干事格罗西就曾多次进入伊朗地下核设施，他曾形容伊朗核设施在地下“非常非常深的地方”，下去时乘坐螺旋式升降机也要走很长时间，因此估算这种地下深度、掩体厚度，不是以色列能轻松摧毁的。他也多次警告以色列不要轻举妄动刺激伊朗。

以色列显然做了充分准备，战机携带大量导弹炸弹，其中包括改造后的GBU钻地弹。GBU是美制重磅非核炸弹，号称“炸弹之母”“堡垒克星”。此前以色列对身居地下掩体的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发动“斩首”，就使用了多枚GBU-31进行持续轰炸，现场巨型地坑触目惊心。

但纳斯鲁拉的掩体是无法与伊朗核设施相提并论的，要损毁后者需要更强烈度。美国有专为此类打击设计的B-2隐形轰炸机，但以色列单独行动并不具备这种选择。此次出动的F-15能携带1.8吨至2.5吨GBU-28掩体炸弹，每枚炸弹可击穿5至6米厚的混凝土，但以色列是否拥有足够当量GBU从而集束叠加造成足够伤害，这很难说。不少分析人士认为以色列并不拥有足够当量。

对核设施的攻击，成为典型的矛与盾的技术较量。最终，以色列似乎显示出其武器系统的某种能力边界——事后IAEA给出了测试结果，纳坦兹核设施外围放射性水平维持正常，表明此次事件未对核设施外部的民众和环境造成影响。格罗西表示，尚无证据表明纳坦兹地下级联大厅遭物理攻击，纳坦兹试验性燃料浓缩厂部分设备和纳坦兹燃料浓缩厂主体部分位于这里。而目前推测的离心机受损，是由于地下级联大厅断电造成的。

3、阻碍伊朗拥核的，或是没有下定拥核的政治决心，而不是技术或设备

以色列与伊朗交恶后，伊朗核科学家成了高危职业。2020年11月底，远程操控的机枪从一辆150米外的汽车里开始射击，击中伊朗著名核物理学家法赫里扎德，整个行动全部由远程遥控完成。而每隔几年，以色列摩萨德就会以暗杀伊朗核科学家的方式，阻止或拖慢伊朗拥核进程。

然而与其说伊朗受困于技术设备、人力物力，不如说伊朗并没有下定拥核的政治决心。

国际原子能机构5月31日发表的季度报告显示，截至5月17日，伊朗拥有408.6千克丰度为60%的浓缩铀，大大高于2月时的274.8千克。根据2015年签署的伊核协议，伊朗铀浓缩丰度上限为3.67%。

制造核武器需要浓缩铀丰度达到90%以上。可以说，伊朗核工业水平已非常接近拥核。此前以色列的各种打击、美国的制裁，事实上都成为每一轮伊朗增加离心机、加快铀浓缩进程的理由。核进程，成为一种展示力量、对抗施压的筹码。

因此，如今伊朗所临问题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

对伊朗来说，拥核是一把双刃剑，它不得不考虑的是更极端的国际制裁与封锁，可能的军事干预，以及由此对国内局势产生的极限倒逼。核，很重要，而核带来的连锁反应、生存空间更重要。

伊朗原子能组织主席伊斯拉米6月1日说，铀浓缩是核工业的基础和支柱，也是伊朗的“红线”。他重申，伊朗致力于履行《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和全面保障监督协定下的义务，该国核活动一直处于IAEA监督下，该机构一直可以进入伊朗的设施并持续监测。

始终未脱离监管，以及与国际原子能机构保持合作，实际上一直是伊朗保留谈判空间、对国际社会仍抱有期待的姿态。而伊朗原子能机构负责人14日的最新表态，已经变成了“退出核谈判，伊朗核计划将继续强力推进”。

此次以色列的侵略式打击力度如此之大，或将刺激伊朗在“核能力”与“拥核代价难以承受”的钢丝上，作出政治决断。这一抉择的砝码，因以色列的炸弹而愈加沉重，却远未尘埃落定。

（国际时事观察员 王文珏）